陆树洋:医源性无名动脉损伤带来的思考

写在篇前

标题似乎没有多大新意,也不是那么的吸引眼球,这完完全全是一篇外科医生自我剖析的经验贴,不吐不快,与君分享。

虽然事情已经结束了许久,病人业已没有任何并发症地顺顺利利康复出院,笔者还是难以释怀,似乎还对整个事情耿耿于怀。经常有前辈对我讲,做医生就是要经常直面生离死别,心外科医生更是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,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,没有快速释怀的能力,久久不能从前一个失败的阴影之中走出来,必为悲痛和苦闷所淹没,很难成为一个优秀的术者。很多人难以理解我的心理状态,纠结前一个病例所犯的错误,久久不能释怀,除了源自内心深处的愧疚,更多的是我还没有想明白前前后后、前因后果,我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之道,我还会不会重蹈覆辙、故技重犯?答案是一定的。

还原一个真实的案例

交好班已快8点半,考虑到头儿下午专家门诊,忙完病房需要急于要处理的事情,我便匆匆进了手术室。

麻醉、体外、护理老师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术前准备工作。9点过一点,我刷手、消毒、铺巾,手术开始。正中划皮后,电刀仔细逐层分离皮下组织。术前开胸、建立体外循环,这一切心内操作前的流程,我已演练操作过无数遍,内心从容、淡定、自信满满。就在我左手静脉拉钩拉开切口顶端头侧皮肤,电刀解剖胸骨顶时,一股血液飚出来,脑袋里下意识地认为颈横静脉损伤,急忙用手压住。不对?颜色鲜红色,压力似乎高的有点夸张,可是我脑袋里想不出更有可能的东西。我换了一块纱布压住顶端,分离胸骨前组织,计划先开胸探查清楚,此时,病人血压稳定。

就在此时,头儿进来了,瞅了我一眼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没啥,颈横静脉损伤了…”,心理还是有些犯嘀咕,毕竟这次出血和平时不太一样。

“手拿开,我看一眼”。哧!地一股血飚了出来。“啥颈横静脉损伤,损伤动脉了,不要动,等我上来”。虽然,头儿也不确定一定就是无名动脉,但是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动脉损伤。

怎么可能呢,胸骨顶能有什么动脉呢,不可能啊,我不停的自我否认眼前所看到的。压住出血,锯开胸骨,暴露出血地方,一针缝掉,是呈现在我脑子的第一反应。可是下面发生的事情远超出了我的预判。

“下肝素,心内吸引打开”,头儿给出了第一个指令。

手术室的氛围也一下子紧张起来。开了胸发现出血比想象的要厉害一些,也确实是在无名动脉走行的区域,胸腺上一片弥漫性血肿,丧失了组织固有的层次感。头儿的心情也一下子跌到谷底,开始了艰难的无名动脉修补。虽然,我始终不敢相信,眼前的事实,不容申辩。我提出压住出血,建立体外循环后,再修补损伤。显然,这时候头儿有他自己的考虑。他采用中弯钳试图分开无名上方的组织,再缝合出血点,这些尝试和努力,都被汹涌的出血所淹没。反复尝试未果,血压一下子跌到40mmHg左右,心脏很空,似乎快要停止跳动了,我急忙用手堵上出血点。再次怯怯地提出建立体外循环,再修补策略。经验丰富的麻醉老师紧急采用升压药,把血压提到90mmHg,牢牢地稳住了血压,确保脏器灌注。

“准备脑氧监测”,头儿给出了第二个指令。同时,快速建立体外循环,开始并行循环稳住心脏状态,同时,脑氧监测显示波动在40-50%。每一次脑氧跌落,都让我惴惴不安。随后,仔细分离无名动脉损伤处,采用“分离子、花生米”轻轻压住出血点,4-0 prolene带垫片1针缝闭出血点,大洞化小,逐步处理。总算缝住了,心理缓了长长的一口气。

接下来的心内操作进行的都很顺利,但是,那台手术,头儿心情始终不是那么地愉快,没有一丝笑容。

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,沉默不语。焦虑情绪在脑海中不停盘旋,老太太术中低血压了一下,会不会醒不过来?

高龄女性,术前中度贫血,胸骨骨质非常差,关胸过程比往日格外艰辛。预料引流会偏多,但没有想过会“二进宫”。

病人送进监护室,交代了病人不醒不要使用镇静药。太希望看到了病人清醒过来,然而,等了2小时,丝毫没有反应,特地请教了麻醉科小伙伴,患者术后一般多久能清醒,“没什么特殊情况,一般很快就可以清醒”,得到这样的答案,让我更加惴惴不安,然而,瞳孔无扩大,略有对光反射,让我抱有一丝希望。离开前,和监护室XX医生交了个班,病人醒了请第一时间通知我。

回到家,感觉身体、大脑极度疲惫,身体很沉,手机一直没响,弥漫在脑中的焦虑始终不能散去。直到10点钟,手机上收到监护室XX医生发来讯息,“患者醒过了,四肢活动好”。

那一晚,我兴奋的始终没有进入深睡眠状态。


无名动脉距离心脏外科医生到底有多远?

一直以来心外科医生开胸前即出现无名动脉损伤非常罕见,寥寥无几,屈指可数,所以出现这一事件也是个新鲜事。那么进胸前,我们距离无名动脉到底有多远呢?话不多说,我们先通过几张示意图(图1-3)了解一下无名动脉区域的解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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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1-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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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3

从这几张示意图上,我们发现无名动脉其实很近,甚至对于一些主动脉瓣关闭不全患者,隔着皮肤可见触及跳动的无名动脉的跟班颈内动脉。在这种情况下解剖胸骨上窝胸骨顶时,我想损伤一些结构不是没有可能,当然,是否存在还有电刀热传导损伤可能?这是我个人的理解,欢迎各位同仁的指正。

那么无名动脉又真是这么容易地在解剖胸骨顶被损伤到?答案当然不是。笔者和很多具有相当年资的前辈外科医生细聊时,他们漫长的执业生涯甚至闻所未闻。来一起看一张无名动脉尸体解剖图(图4),我们由真实地发现无名动脉前有若干的组织结构,动脉血管鞘,肥大的胸腺组织,甚至有时你若要损伤无名动脉,你得首先踩过横在前方的无名静脉。这么看来,真的难以想想是如何解剖才能损伤到无名动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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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4

写到这儿,无名动脉距离心脏外科医生到底有多远?远在天边,却又近在咫尺,再仔细的操作也不为过。

医源性无名动脉损伤:你还能想到什么?

凡事得讲究证据,得讲个理字。其实笔者曾认认真真地去检索了文献,努力尝试寻找一些外科同道的的经验共鸣。不知道是真实情况就是没有,还是外科医生从来不善于表达和承认这是外科操作引起的。

通过检索数据库获得寥寥有限的一些医源性无名动脉损伤的文献,总结下来,常见的原因之一是发生在气管切开术后,看似不能再简单与常规的操作,其实暗藏了致命性的隐患,文献报道若气管切开选择位置过低,气管套管凹面可以直接接触或刺激无名动脉,再加上血管搏动摩擦,可以逐渐损伤血管壁,导致血管壁破裂而引发继发性大出血;此外,即便气管切开气管套管置入位置在常规2、3气管环处,气管套管末端气囊完全可以引起压迫性溃疡,腐蚀气管前壁后损伤无名动脉。原因之二,麻醉同道似乎比外科医生更善于总结,许多麻醉前辈们亦给我们提供宝贵经验,无名动脉损伤原来亦是麻醉医生的噩梦,麻醉穿刺有风险!

不作过多解释,提供两个经典病例结果图片,感谢Maddali等及Troia等医生的经验慷慨相授,却又不惧流言蜚语。

病例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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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例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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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在篇尾

  经过这一次挫折,更能深深体会到老板贴在科室交班室的那八个大字“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”,每次交班时总是会抬头凝视一会。心血管外科手术的高风险性,决定了任何一个看似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小操作,都有可能暗藏杀机,酿成不可收拾的灾难性后果。共勉各位执着于医学道路上的小伙伴一起砥砺前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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